进攻的号角再次吹响。
“待他们踏入射程,”一位守城民兵忆道,“我们会献上无情的箭矢与飞石。”箭雨蔽日,无情地洞穿那些躲闪不及之人的身躯。侥幸靠近城墙之人,倾泻而下的滚油会瞬间蒸皮销骨,凄厉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。
尸骸层层相叠,前仆后继的进攻者踏着同伴的残躯向上攀爬,旋即被守军的武器绞碎。尸体堆成“小山”,竟为后面的人屏蔽了致命的箭雨。这死亡之路为后续的云梯清开了信道,攻城塔上的弓手接机开始反击,箭矢如蝗,直扑城头。
火箭呼啸着射向塔身,但那庞然巨物周身浸湿的牛皮,将烈焰无情熄灭。吊桥轰然落下,死死“咬住”城墙,披甲的士兵纷纷跳入城头阵地,与守军展开血肉横飞的短兵相接。
一时间,哀嚎、咒骂、金铁交鸣、火焰爆裂、骨碎筋折之声交织升腾,汇成一曲由地狱使者指挥的交响曲。烟尘遮天蔽日,喊杀声震耳欲聋,混战中只能通过盾牌与旗帜的徽记,才能辨明敌我。
焦灼的战况令亚吉巴桑心如火焚,竟强令炮兵轰击城墙。乱石坠下,鏖战的双方不分彼此地被砸倒、碾碎。断肢者翻滚嘶吼,肚破肠流之人在血水中将内脏塞回腹中……惨状触目惊心。
硝烟弥漫,天地失色。鏖战不知持续了几个时辰,抑或更久。直至双方士兵精疲力竭,步履沉重如铅。直至天空与大地都染成红色,盘旋的鸦群与野兽垂涎着这场盛宴。直至城上城下尸骸遍地,随军的教士或毛拉都无从清点——此情此景,好似书中描摹的修罗炼狱。
士气濒临涣散,战前的豪言与许诺已成废语。残存的信念支撑着士兵,唯有向各自的神明祈祷,有人低语“吾主耶稣”,有人呼唤“安拉”,更多人只祈求“活下去”。
胜负只悬于一念,双方统帅深知此理,决意赌上剩馀的全部筹码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号角声来自远方。
所有的目光骤然凝聚。地平在线,烟尘滚滚,战马的嘶鸣声、盾牌的敲击声,不绝于耳。高扬的战旗昭示了这支军队的归属。
“是他!”亚吉巴桑脸色剧变,被迫鸣金收兵。几乎同一时间,罗马人也调动了尚存生力的部队,仓促列阵,准备迎击这支劲敌。
“为了安拉。”端坐于高车之上的阿尔斯兰一声令下。刹那间,全军如惊涛骇浪般向敌军狂涌而去。
旗帜猎猎,战马萧萧,冲在最前端的,正是死忠素檀本人、身经百战的精锐,古拉姆。
紧随其后的是达尼什曼德人、亚美尼亚人、撒拉森人和土库曼斯坦人组成的队伍。“吉哈德!吉哈德!吉哈德!”无论是什叶派还是逊尼派的信徒,此刻同声高呼,既忠于阿尔斯兰素檀,也忠于心中信仰。
罗马人数组完毕。帕夫拉戈尼亚与本都的军区老兵常年与突厥对手交锋,此刻面对“老相识”,战意分外炽烈。他们肩扛全军正面的重任。数组中央,是由弗里吉亚人、突厥人与保加尔人组成的弓手方阵。
“弓手准备,放!”“咻咻咻”致命的箭幕再次笼罩天空。
身披重甲的古拉姆骑兵轻易弹开了落下的箭矢,其胯下战马的要害亦有厚甲护佑。这些训练精良的骏马,载着主人迎着箭雨,冲锋之势丝毫不减。
两翼的萨拉森轻骑则伤亡惨重,不断有人马中箭倒地。然而,凭借惊人的机动性,他们迅速迂回至罗马人的侧翼,在掠过的瞬间,手中马弓已将致命的箭雨射向敌阵!
亚吉巴桑的部落骑兵此刻也杀入战团。他们挥舞着长矛盾牌与弯刀,意图驱赶这群难缠狡诈的萨拉森人。后者极为警觉,迅速拨转马头拉开距离,策马狂奔间回身射箭。
约百人的部落骑兵怒不可遏,于是穷追不舍,丝毫未觉自身已远离了后方友军。
时机已至,古拉姆主力一分为二,一队调转马头,直扑孤军深入的部落骑兵,另一队巧妙地绕过罗马军阵正面,直捣亚吉巴桑与罗马人的帅帐!
擒贼先擒王!
“该死!”亚吉巴桑惊觉大祸临头。
电光火石间,古拉姆铁骑轻易撕碎了部落骑兵薄弱的阵线。同时,萨拉森骑兵已换上寒光闪闪的弯刀返身杀回。这支百人的孤军,在两面夹击下倾刻间灰飞烟灭。
此刻,另一支古拉姆已逼近帅帐。
“素檀有令,取其首级者,赏黄金珠宝无数,赐其全部封地。”
话音刚落,所有古拉姆战士的目光齐扫那座最显赫的营帐。即便叛将不在此处,但谁能率先冲入,也是一种莫大的荣光。
“‘主宰之人’啊,请庇佑您最虔诚的仆人。”忠勇的罗马老兵未被强敌气势所慑,列阵就绪的军区战士,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
惨烈的近战再度爆发,凭着雷霆万钧的冲击力,古拉姆铁骑瞬间在罗马人的阵线中撕开缺口。这些弛骋的沙场魔鬼挥舞手中弯刀,无情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。部分士兵开始溃逃,但罗马人拼死稳住了阵脚,并火速抽调援兵驰援。
两军于大营前杀得难解难分。
与此同时,由亚美尼亚人与波斯人组成的部队在战线前方奋力血战,成功拖住了大部分敌军,为突入大营的古拉姆分担了重压。遭受重创的部落残兵被迫撤离战场。腾出手来的那支古拉姆与萨拉森骑兵,再次调转马头,直扑正面战场。
尼基福鲁斯凝视着城外的战斗。他的舅舅阿尔斯兰在科尼亚被围时四方求援,终于在城陷前一刻归来。曾经的死敌达尼什曼德人来了,伊朗高原的土库曼斯坦部落来了,连奇里乞亚与高加索的亚美尼亚人也来了。
“您无需出城。”巴耶塞特声音沙哑,血染满面,却依旧挺直身子。手中的弯刀已经卷刃,但仍是致命的武器。
他的素檀与兄弟正在城外浴血奋战。
“我还能再战。”尼基福鲁斯斩钉截铁,“我相信,年少的我手中之剑,与年长的你掌中之刃,锋利无殊,一并致命。”
巴耶塞特凝视着少年,沉默了须臾。“上马!”
百馀名勇士迅速集结完毕。巴耶塞特为首,尼基福鲁斯紧邻其左。“以安拉之名。”巴耶塞特扬起弯刀,高喊:“用敌人的鲜血,灌溉这崎岖大地。”
勇士们弯弓搭箭,紧握佩刀,战马奋蹄长嘶,越过遍地尸骸,在罗马人惊愕的目光中,如闪电般杀至阵前。
刀光一闪,巴耶塞特手起刀落,一名炮手便已是身首异处,鲜血喷溅在尚未装填完毕的投石机上。毫无保护的辎重部队在骑兵面前好似待宰羔羊,来不及逃命者皆成刀下亡魂。
……
故事正到“精彩迭起处”,霍尼亚提斯却戛然而止。
“后来呢?”学徒意犹未尽。
“我暂时只知道这么多。”霍尼亚提斯环视眼前的一众学子,说出令所有人都惊讶的结局:“胜利的天平最终倾向罗马,波斯人在付出巨大代价后,与罗马达成一份单方面的和约。阿尔斯兰素檀想用一份正式公开条约,换取罗马人的‘倒戈’相助。”
“其一,素檀阿尔斯兰将于次年亲赴新罗马,在布拉赫纳宫向曼努埃尔皇帝宣誓效忠。”
“其二,鉴于尼基福鲁斯的特殊身份,他将成为维系两国邦交的人质。他将留在新罗马,接受全新的教化,蜕变成一个真正的罗马人。”
“这,正是陛下最不愿提及的一段过往。”霍尼亚提斯叹息,“他憎恶我如实记载其生平,所以屡次下令拘捕,待心情平复后又释放我。”
“此前,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蛮子,此后,他赢得了一个崭新的身份与名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