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成栋身为沙场宿将,自然不会将兵力一股脑压上。
眼见降兵已被驱至陷马坑边缘,他转头对李元胤沉声道:“元伯,速去传令给北门的杜永和与西门的马宝——令二人各率数百精锐先行佯攻,再令这些降兵分出数支百户队,每三队为一组,轮流上前破障。”
稍作停顿,他又追问:“对了,先前赶制的盾车与土车,都备妥了?”
李元胤躬身回禀:“回禀义父,盾车备下数十辆,土车足有上百辆!”
这物件造起来本就不难。
附近林木繁盛,随处可伐原木,简单拼凑便能成型。
尤其是土车,无非是运土填坑的用处,做工更是简易,故而短时间内便备齐了足量器械。
李成栋这才点了点头,沉声道:“这般数量,够一日之耗了。营中还在赶制,”他话锋一转,又问道,“盾车上,可都绑了棉被?”
李元胤赶忙躬身回道:“绑了!都是足足绑了三层,还特意过了水浸过!”
李成栋这才满意地颔首,目光沉沉投向肇庆城下。
这盾车绑棉被的招式,本是辽东的老法子,更是清军的传统本事。
当年在辽东作战,这攻城的办法就没少用,比起蒙牛皮、镶铁板,既省事又省钱,清军里几乎人人知晓。
随着李成栋一声催促,降兵中分出数支百户队,推着盾车与土车,缓缓向前推进。
肇庆城的陷马坑设计得极是巧妙。
这年头,城墙上的弓箭射程不过百来步,火铳也相差无几,弗朗机炮虽稍远些,却也有限。
换句话说,只要清军踏入陷马坑的范围,城墙上的火力便能复盖。
降兵们纵使满心不情愿,也只能硬着头皮,推着盾车在前开路,土车紧随其后,一步一步往前挪。
终于,肇庆城里的弗朗机炮开始发威了。
东门本是主攻方向,吴万雄将手中十几门弗朗机炮,大半都集中在了这里。
炮声一响,瞬间便让降兵们压力陡增,一轮炮击过后,好几辆盾车被砸得稀烂,木屑飞溅,降兵们顿时乱作一团。
有人腿软跪倒在盾车后,有人攥着盾车把手发抖,还有人不管不顾转身想跑。
可李成栋的督战队就压在身后,他们哪儿有地方可逃?
面前是护城河、陷马坑与铁蒺藜,无路可进。
往后退,便是督战队明晃晃的刀。
一个降兵刚跑出两步,就被督战队的小校一刀砍倒,首级滚到陷马坑边,剩下的降兵吓得不敢再动,只能咬着牙往坑边挪。
进不得,退不得,降兵们只能咬着牙,继续慢慢清障。
城墙上的火铳与弓箭也开始稀稀拉拉地还击,冷不丁便有降兵中枪中箭,倒在血泊里。
不过一个时辰,最先上的几支百户队便被打得半残。
李成栋却半点不心疼,挥手便换了一组人顶上。
一个时辰一两百人的伤亡,他还吃得起——况且,这些本就不是他手中的精锐。
这些降兵本就是他特意带来干这个的。
肇庆城上能有多少炮弹?多少箭矢?
李成栋不用细看心里都差不多算明白了。
东门城头撑死了十几门弗朗机炮,弓箭手、火铳手加起来不过几百号人。
这般火力,压根挡不住他们的攻势。
李成栋眯眼盯着城头的炮火间隙,见明军弗朗机炮每轮射击后要停几息装弹,当即对身旁亲兵下令:“让填坑的降兵再加快些,每队填完几个坑就退,下一队立刻接上,别给明军喘气的机会!”
又转头对李元胤喊:“元伯,你带精锐贴着盾车走,借着炮烟往前挪!只要能摸到拒马,就算大功!”
李元胤闻言不多话,抱拳领了令。
当即站在盾车后,一手扶着盾车边缘,一手按紧腰间佩刀,盯着城头炮火的间隙,带着精锐贴着盾车往前挪。
随着李成栋这边的红夷大炮、弗朗机炮齐齐发威,肇庆城头瞬间压力陡增。
炮弹呼啸着砸在城墙上,砖石飞溅,不断有豁口被硬生生砸出来。
城上不少没上过阵的士卒吓得抖若筛糠,缩在城墙后五体投地,连站起来的胆子都没有。
吴万雄缩在一个马面后,静静看着对方炮火猛轰,脸上半点表情没有。
旁边的千户急得直搓手,连忙问道:“将军,咱们要不要用红夷大炮打回去?”
吴万雄缓缓摇头:“不急。他们连护城河都没挨到呢,这等好东西得留到关键时候用——说不准能一炮轰死李成栋。”
他目光扫过城下密密麻麻的降兵,语气平淡:“上来的不过是些填坑的罢了,这会儿动用红夷大炮,纯属白费火药炮弹。
先用弗朗机炮耗着就行,等他们的精锐真压上来,或是有机会摸到对方的炮阵、打掉他们的将领,再动用红夷大炮不迟。”
吴万雄虽敢打敢拼,却也绝非鲁莽之辈。
他知道,此时再等等,说不准会有奇效。
“陛下,您就别转了!”
王皇后捏着针,坐在寝殿内一针一线纳着鞋垫,仿佛城外的兵荒马乱与她毫无干系。
看着来回踱步的朱由榔,她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——只有这个时候,她才觉得,这位陛下和从前没什么两样。
朱由榔背着手,脚步踩得地砖“咚咚”响,见皇后这般淡然,忍不住开口道:“皇后,朕怎能不急?诸位阁老既不让朕上城墙,朕便只能枯坐在此,什么也做不了!”
他伸手指了指皇后手中的鞋垫,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又无奈:“要不是朕笨手笨脚不会纳,朕都想跟着你纳上两双,好歹也算做点活计,总好过这般闲着!”
皇后闻言,不免有些好气又好笑,这个陛下,有时候真跟个孩子似的。
将手中的鞋垫轻轻放进竹框,温声说道:“陛下先前已与诸位阁老商议过,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那般危急关头。瞿阁老也说了,若是城墙上真有要紧事,定会请陛下上城鼓舞士气,您莫要急坏了身子。”
朱由榔看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,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,狠狠甩了甩手:“就你心宽!偏朕心窄,坐立难安!”
他顿了顿,又道:“依朕看,真到了上城的时候,朕该带着你一同去!也好让你这个皇后展示展示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胸怀!”
皇后顺手拿起另一块鞋垫继续纳着,指尖轻轻挑了挑线头,全然不顾皇帝的焦灼,随口应了句:“那便一言为定——君无戏言。”
这话惹得朱由榔又是一阵哭笑不得的恼怒,却也被她堵得没了脾气。